独自看病,年轻人的至暗时刻
我们的娱乐方式似乎越来越多,从手机上轻而易举划过的短视频,到免费更新的网络综艺,从线下遍地开花的音乐节和现场,再到几乎开遍每条街的剧本杀和密室逃脱。
城市生活赋予你选择的全部,却很少告诉你独居的残酷真相。
临时接到出差通知,家里的宠物这些日子该怎么办?想要断舍离,自己却不会整理房间,如何开始?不得不去排队,自己又抽不开身,有没有解决方案?搬家需要一个人搭把手,朋友恰好都没空,搬还是不搬?
一个人并非无所不能,有些情况下,你不得不找个人来陪你。比如:去医院看病这件事。
无论是初来城市打拼的年轻人,还是事业起步小有所成的中年人,几乎没人敢说,在自己生病的时候,能够立刻找到一个人来陪护自己。
人群有时候像一堆沙丘,汇集在一块儿,却个个都是独立的个体。在城市的另一面寻找人和人的纽带,成了城市居民自己的常备课题。
在闲鱼上,你会发现许多相关的商品:无痛胃镜陪护、双眼皮术后陪护、icu手术陪护……在这些需要人陪伴的时刻,有一部分人没有选择亲人、伴侣、朋友,而是网上的陌生人。
医院陪护——既是一座城市孤独的症候,也是孤独催生下的市场行为。这究竟归属于交易还是陌生人之间的温情?我们与几位闲鱼陪护卖家聊了聊。
一
去年,春天快结束的时候,kerry医院。
在此之前,她经常没缘由地胃痛,只要吃了点东西就会干呕。考虑到有亲戚得过胃癌,她决定去做个检查。
她排了很久的队,在耐心将近前终于叫到了自己的号。医生草草询问几句,便为她预约了胃镜。她跑到付款窗口,工作人员迅速说了一个日子,她茫然地点点头。临走前,对方又叮嘱:“到时候找个人陪着你。”
过后她才反应过来,预约做胃镜的那天是工作日。而她立即冒出一个想法:我没有人陪。
kerry的胃镜检查单
倒也不是真的找不到人,只要她愿意开口。可是,她不想欠朋友人情,“医院,我不好意思”。她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只有一个,是她的大学同学。后来这个朋友交了男朋友,尽管他们俩还是会经常带上她,到底隔了一层。
找家人就更不可能了,“他们要是知道我去做胃镜,肯定只会数落我,怪我吃外卖啦、饮食不规律啦,总之都是我的错”。为了避免冲突,她索性闭口不说。
两年半以前,为了避免与父母之间的冲突,她甚至直接搬出了家。或者更准确地说,她逃离了家。
家里还有一个亲哥哥,然而她很少感觉到来自哥哥的宠爱,更多的是被哥哥遮蔽的委屈。她认为在父母的心里,“女孩就是附属品,儿子才是最好的”。尽管那些具体的往事,“我刻意忘记了,也不想再提起”。但重男轻女留下的伤疤顽固存在,“我很确信那种感觉是真的,我非常确信那种感觉是真的”。
她本科毕业后,父母满脑子想着把她嫁出去。搬离的导火索便是一次猝不及防的相亲。那个清晨,她还在被窝中,突然被母亲强行拖出卧室门见一个陌生男人。“我甚至没洗脸没刷牙,就那样蓬头垢面的,我感觉很耻辱,也很可笑。”
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“我和我的父母完全没办法互相理解”。事后,她迅速在闲鱼上找了新房。然后她拖着行李箱,头也不回地搬进了公司附近的三人合租公寓。
闲鱼拯救过她一次,所以当被告知需要陪护时,她也只能想到闲鱼。有时候,陌生人之间的交易反而会让事情更易处理。
但不仅仅于此。那次做胃镜,闲鱼上的陪护女孩拿着单子为她跑东跑西,隔一会儿便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。“总共才30块钱,她陪了我半天,说实话挺感动的。”
正是那次之后,她自己也在闲鱼挂牌成了陪护。因为她总忍不住想:一定有很多我这样的人,在需要帮忙的时候找不到人。
二
00年出生的小C拥有更丰富的陪护经验,到目前为止,医院割双眼皮。
她只接割双眼皮的手术,这是她熟悉的领域。去年夏天,她人生中第一次拥有了两条双眼皮褶皱。熬过疼痛、肿胀,她期待着大眼睛可能带给自己的好处。“变漂亮,谁不想要变漂亮,漂亮才有更多人喜欢”,这是她的人生观。
割完双眼皮,医生会用纱布将眼睛蒙起来,因而必须有另一个人陪伴在旁。在她还没做手术前,她就知道这一点:双眼皮交流群里,时不时跳出寻找陪护的信息。
她陪伴群里的人去割双眼皮,了解流程、注意事项等等,然后自己被陪护着去割双眼皮。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人因为同样的双眼皮愿望,而自发地团结成了互助群体。再之后,小C在闲鱼上发布了陪护双眼皮手术的单子,这是一项比她想象得更有市场的生意。
小C遇到过好几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子。这些女孩往往自己打零工攒钱,瞒着家人来做手术。有人是为了参加跳舞比赛,有人则为了“气死前男友”。
这些尚未卷入社会的年轻血液对未来充满期待,一双漂亮的眼睛仿佛就是驰骋沙场的通行证。只是无一例外地,她们找不到一个人陪伴自己。
她也接过三十多岁的小学老师,千里迢迢从山东老家奔赴上海。在此之前,她还来做过激光祛斑,两次都是独自一人。这位小学老师已经结婚了,有两个孩子,生活看似顺风顺水。
但小C记得,当她们回到酒店后,小学老师让她帮忙拨电话,整通电话只有五个字:“手术做好了”。之后,没有一通电话打进来。她们躺在床上聊天。
为了让眼睛更大,越来越多人选择在眼皮上划两刀
“这个姐姐问我大学里有没有谈恋爱,她根本不等我回答就劝我,大学里一定要多谈恋爱。她说:我嘛,大学没有谈恋爱,工作以后又没有机会接触新人,只好走相亲这一步。感情能有多深呢,过日子而已。”
这是一个从小乖巧听话的女孩,却只能将人生的缺憾吐露给陌生人。第二天拆完纱布,她又将坐三个多小时的飞机回到东北,带着一双挨了两刀的眼睛,重新回到没有感情的丈夫身边。
小C原本只想靠闲鱼赚点零花钱,但在这些短暂的交集中,她见证了许多人隐秘的情感。尽管很快就将分别,分别后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,但至少在陪伴时,她成了她们最信任的人。
三
仙姑印象最深的是第二次陪护经历。共处六天后,小卫在临别前对她说:谢谢可以遇到你,陪我度过了人生的转折点。
那还是年夏天的事,仙姑大三。为了赚钱,她在补习机构教美术,同时也在医院的单子。
闲鱼上有不少#同城陪诊#
一个叫小卫的女生点了“我想要”。她家住福建小县城,准备来厦门做眼睛全套、鼻翼缩小、大腿抽脂,总共两万多。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,内心充满忐忑,反复问仙姑:“你不会是骗子吧?”仙姑一遍遍宽慰她,一个礼拜后,她终于下单了。
按照约定,仙姑去车站接小卫。天气很热,小卫穿着件洗到发硬的白色短袖,拖着一个带拉链的布行李箱,满头是汗。仙姑回忆初见时的印象,“感觉她真的很质朴,眼神里都是那种刚到大城市的怯懦和慌张。”
仙姑冲着小卫笑,小卫走到她跟前,定定看着她。然后小卫突然说:“我好羡慕你,你很自信很阳光,笑得很温暖。”这话让仙姑一愣。
小卫去厦门做整容手术,那是她第一次来到大城市
更令仙姑愣住的是,小卫并没有面诊。通常这类手术都需要医生提前制定计划,但小卫显得很急,“我这次出来必须全部马上做完”。她行李箱里备好了洗护用品和换洗衣物,第二天就被推进了手术室。
手术从上午九点持续到下午两点,小卫直到五点多才醒。她茫然地看着仙姑,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手术顺不顺利。仙姑回答:“很顺利,比预计早了一小时呢。”
小卫听了,微微点点头。但眼泪就在那一刻流出来了。
医院休养几天,仙姑每天喂她喝粥,扶她上厕所,帮她擦拭身体,偶尔聊聊天。大概第三天,仙姑正坐在小卫床边,突然看到她手机亮起,显示有80多个拦截电话。她一惊,看向小卫,俩人面面相觑。
这之后,小卫才吐露了关于自己的秘密——她是从家里偷逃出来的,第二次。
事实上,小卫与家里人并没有亲缘关系。父母因为一直没有孩子,便从孤儿院里领养了她。只是没想到第二年,养母怀孕了,5岁的小卫从此拥有了一对双胞胎妹妹。
在小卫的描述中,妹妹们大眼睛、高鼻梁,可爱又精致,“像洋娃娃一样”。反观自己,她自认为“就是丑小鸭,并且永远不会变成白天鹅”。人们习惯于拿她与妹妹们作比,她越来越自卑。
她是领养的小孩这件事,父母也从不隐晦。两个妹妹从小恃宠而骄,碰到不顺心时,会拿她撒气,说出诸如“你又不是亲生的”、“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不是你的”之类的话。小时候的小卫不敢反抗,而且非常害怕被家里人抛弃。所以她什么都不争不抢,甚至连考试都不敢拼尽全力,努力让自己维持在中等水平。两个妹妹成绩不好,她怕她们会因此生气,让父母把她送走。
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,小卫唯唯诺诺地长大。后来她只考上了大专,毕业后在小县城里做幼儿园老师。为了攒钱,每天孩子们放学后,她还要去饭店洗碗。但那时候她赚的钱大部分都给了养父母,为了让两个妹妹学艺术,家里欠了一笔债。
那时候她常常忍不住想:早知道这样,当初还不如不被领养,还不如就在孤儿院里长大。然后,她想到了逃,她想去过自己的人生。
小卫想从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中逃跑,她渴望过崭新的人生
第一次逃,她跑去了隔壁另一个小县城。但很快被养父找到抓了回去,他们骂她“白眼狼”、“没教养”、“不懂感恩”。后来传来传去,邻居们都说她是跟一个男人跑了,“我的名声都被养父母毁了”。
而这次是她第二次逃跑。她相信换张脸、换个腿,再换张身份证,跑去大城市,就能以新的面目重新生活。她躺在病床上,哑着嗓子对仙姑说:“这是我做过最勇敢的事情了”。
小卫在闲鱼上总共下单6天,一天,最后仙姑只收了她。尽管她们刚认识了两周左右,但小卫的人生或将彻底改变,而仙姑是见证者、陪伴者。小卫做了人生至今最重要的决定,仙姑的陪伴则让这个决定执行起来不那么难。
六天以后,她们在车站分别。仙姑认认真真地祝福她,小卫认认真真地说谢谢。她们彼此加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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